76瞠目
九哥被宣之时，尚不知缘故，摸不着头脑地来了。来了叫官家看着了就喜，这官家看九哥面相方正，体格健壮，步履坚定，其音朗朗，其目灼灼。喜不迭道：“哎呀呀，真是吾家麒麟儿！”弄得洪谦都不知道出了甚事！
官家见赵王时候，硬是拉了洪谦作陪。洪谦见过赵王几面，印象却不深。赵王于兄弟之中，真个是不起眼那一个，便是放到人堆儿里，也不大能显得出甚天家气象来。近来是深居简出，受了委屈连哭都不会哭，只会给他那一兄一弟送礼。
然似洪谦说，这样性子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，好处便是性格和弱，能听得进劝谏，总好过齐、鲁二王大主意。二王并非不好，观其行事，倒也是有章法。只恨背后有个陈氏，母氏再不好，他也不能够赶杀绝，反而要护着。
洪谦曾与梁宿论政，言及汉武：“汉武刚强之主，也须为太后不直魏其。武安小人，以姐为太后，位极人臣，构陷百端，乃诬贤者。虽终遭报应，然逝者已矣，不得复生矣。当今谁个容了武安，是笃定自家做不了魏其么？”
赵王好便好无甚外戚，为人也和气，且与两宫不亲近，实是诸朝臣之福。国家非危急存亡之刻，未必就要个英主，只要不是个昏臣便成。想那隋炀帝，灭陈之战功劳是他、凿那“至今千里赖通波”大运河也是他，只因想着要文治武功，却败坏了国家，自家也叫人杀了。还不如眼下官家呢。
梁宿也被说服，这道理，一经说出真个是谁个都明了。以汉武之刚强，且动不了武安侯，何况旁人？这洪谦是得罪了两宫，得罪两宫却非止他一人！甚而至于，若陈氏心大些儿，梁宿许就是绊脚石了，那靳敏还虎视眈眈着呢。不说非要扶着赵王，齐、鲁二王，至少要弄掉了一个，卖个好儿与另一个，叫另一个碍于物议，不好朝老臣下手。
苏先生请官家密查太子死因，官家也扣了下来。此事不外两个结果，一、皇后，二、齐王。齐、鲁二王，哪个他都不甚欢喜他们上位，却只能于这二人中择其一。官家烦躁，便想先拖拖再说。幸尔皇太后也不着急，实因中意齐王，鲁王礼法却占着先儿，她尚须些时日布置一二才好。
官家难得得了喘息之机，崇政殿里召见了洪谦，问问他是个怎生看法。洪谦道：“论礼法，当是鲁王，其余，臣不便言。”官家道：“卿试言之。”洪谦道：“孝愍太子之薨，众说纷纭，臣恐后来者生侥幸，以致天家骨肉相残。”
官家迟疑道：“传说皇后与齐王，皆有嫌疑。”洪谦便闭口不言，他委实瞧不上官家这副倒霉相儿，比朱震还不如。亲儿子叫人治死了，纵投鼠忌器，又要个天家脸面，也不该哪些优柔寡断，当断不断，反受其乱。
官家道：“赵王懦弱……”洪谦听了直想发笑，官家这话说得，好似他自家不懦弱一般。洪谦抬起头，正要说话，却见官家一双眼睛黑得发亮，直勾勾盯着他，仿佛……玉姐两岁时看着他手里拿着块糖一般，登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。
官家与洪谦瞪了半晌眼儿，左右看看，招一招手儿，洪谦趋上前去，官家附他耳旁道：“陈氏外戚，其势太过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。慈宫于我有大恩，我不忍陈氏有亏溢那一日，倒好想保全于他们。”
这头因赵王之“仁弱”，好些个朝臣看中了他，洪谦进言，官家召见。官家实不甚喜这赵王，畏畏缩缩，生得不好便罢，还生了副叫人欺负好性儿。可恨者，赵王实乃四子之中肖官家那一个，一般脸型，一般眉眼，止官家已蓄长须，赵王只有唇上一点胡须，赵王腿脚又不灵便。
眼看着赵王一歪一倒过来，悉悉索索叩拜，报名声儿都不大，官家没来由心中一阵烦闷。胡乱说了两句：“要照顾好自家身体。”便再无甚好说了，看洪谦侧，叫洪谦安慰他。
洪谦倒是温言劝说赵王：“上为父母、下为妻子，留有用之身。王自萎靡，如官家何？如妻儿何？如孝愍太子何？”又以李太白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之句相激励。道赵王贵为亲王，已强过旁人许多，男儿当自强，又说《易》中之乾卦相劝“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强不息”。
赵王唯唯应了，眼中有丝儿感激。官家哼了两句，又赐数物，命赵王退了。转朝洪谦叹道：“似这般，我还能盼着他做甚来？”觉着无趣，又夸洪谦养好女儿，九哥好福气一类。洪谦因说，说定之时他还只是个秀才，是郦了家不嫌弃，又说九哥亦好。
官家便要见九哥。
洪谦忍不住道：“官家既知，如何不去做呢？”官家叹道：“奈何太后不知。”
洪谦真个无话可说，有个如官家这般皇帝，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，幸者，他肯听你，说好听些儿叫做“善于纳谏”，然他心志不坚，既肯纳了你，也肯纳了旁人，你便免不了与旁人争上一争。这官家却天生好使一个“拖”字诀，与金哥幼时一般无二，自家往床上一缩、朝被儿里一钻，口上叫着：“你看不着我。”便能不叫揪起来吃些青菜了。待熬过了下顿饭，桌儿上又是他喜食虾仁儿。
果然，官家摆手道：“这个我已知了，容后再议。”洪谦心说，李才人就是叫你这般给拖死，拖死一个李才人，难道还要再拖死一个赵王才肯甘心？界时只有齐、鲁二王，你拖了又有甚用呢？当下将脸一板，道：“从来知易行难。”官家局促道：“如之奈何？”
洪谦叹道：“旁不好说，赵王生母薨逝，官家安抚一、二也是应当，可封其母、赐其金银，赵王称病，官家召他来，父子见一见总是可以。也好使外人晓得，赵王再如何，也是官家儿子。也免教人说慈宫不慈。”
这倒不难，且……洪谦说话斩听截铁，官家吃这一套，当下允了。洪谦便欲告知，官家硬留他下来。追封李才人之事，官家恐有人有异议，且不说。遗使赐赵王金银、衣服、器具等却是可以，又召赵王来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