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支伞骨·合(下)
明明姜片浮在油汤上,却丝毫没有姜的气味,这其中,又不知花了多少心思。
两人默默扒着米饭,一顿饭,讷讷无言。钟檐心里有着自己的心事,即使有生姜,也吃下许多饭菜下去。
忽然,他毫无征兆地放下筷子,皱眉,沉声,“申屠衍,你来云宣,究竟想要干什么?”
这一句,像是在问申屠衍,也像是在自问。
他来云宣,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讹光他所有的钱财,难道就是为了强要他吃这讨人厌的生姜,难道是为了听他张口便是一顿数落和毒舌,他被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打败了。他看似坦诚,却从来没有说过这十一年他去了哪里……他越想越觉得不安。
钟师傅闻着那后屋飘来的饭菜香味,顿时腹中的饥饿感又加重了几分,也不回头,“开饭了?”这样的熟稔的反应,仿佛他们已经过着这样的日子,过了许多年。
申屠衍听他终于和自己说话,如逢大赦,赶紧回话,“嗯,好了,要在后堂用,还是端到前面来?”
被朱寡妇这么一阵闹腾,他早上生得那一顿脾气早没了影,此时开口才向想起来自己还生着他的气呢,心里虽然别扭,却觉得没必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,“我们去后面吧。”
氤氲的白色蒸气从灶上冒出来,简陋的案桌上仍旧摆了那几样菜。
钟檐将所有的菜都拨了个遍,拿筷子夹起那黄橙橙的小片儿,嗅了嗅,嫌恶的放回原处,皱眉,“申屠衍,你是纯粹不让我吃饭吗!”
申屠衍怔住了,这样一句怒气冲冲的话,却让脸上浮出了笑意,晕开,饱经风霜的脸竟然渲染了江南的春绿,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得很小,又变成了当初小小院落里疏离木讷的少年。
“我来践故人当年的诺言。”
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,绝不掺假。
“你这榆木脑袋装的都是浆糊吗?一个大老爷们儿,说这个,羞不羞……”钟檐气急败坏说了一堆,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……可是对面的男子,仍是淡淡的笑着,仿佛这些话,都是在称赞他。
原本消下去的怒气一股脑儿又到了跟前。
钟檐少年时代的荣华,导致他对食物几近苛刻的挑剔,后来落魄,什么都只得下咽,可是有些食物,却是打死也不碰的,吃不得的食物中,就有生姜这一样,他心头一恍惚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他被自家的娘亲逼着吃饭,而那时,那个冷如木头的少年就在院子里扫地,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他。
如今,情势早已不同,只不过,逼他吃饭的人,却换成了当初冷眼旁观的少年。
“我知道你不爱吃姜,但是活血散寒,很有效,你的手脚又经常暖不过来……”申屠衍柔声道,舀了一勺汤到他的碗里,“这汤里,我加了别的料,盖住了姜的味道,不信,你吃吃看?”
钟檐将信将疑,把碗凑着眼前闻了闻,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饮下。